2010-2-28 10:4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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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，沒說好的幸福
[size=3]女孩子跟男孩子一起在迴轉壽司店吃飯。 [/size]男孩子從迴轉帶上取了一碟三文魚壽司中間，女孩子立刻毫不客氣地開動。 她吃完了自己的一件，然後看著他，他把三文魚和飯分開了，然後夾起了飯，沾了醬油，放在口中。 「你不吃三文魚的嗎？」女孩子震驚地看著他。 男孩子笑了笑，把三文魚放到她的碟子上。 「你弄得我好像好貪心似的。」女孩子臉紅，卻又禁不住笑意，她吃掉碟上的三文魚，然後露出滿足的樣子。 桌子上的壽司碟疊得越來越高，男孩子看著女孩子，在肚皮上比劃。 「嗯，飽了。」 男孩子卻在這時從迴轉帶上取下一碟三文魚壽司，他吃完了飯，又吃三文魚。 「你不是不吃三文魚的嗎？」 男孩子取出了手機，給她發了一條短訊：「我沒這樣說過。」 女孩子閱讀完了，笑了一下，心裏卻有些微疼，他也沒說過他吃三文魚。 事實上，這輩子裏他都沒說過話。 他也吃三文魚的。怎會有人點三文魚壽司卻不吃三文魚呢？然而，他卻總是把好吃的部份讓給她。 她為此而感動，幾乎因此愛上他，如果別人問她：「你為什麼愛上他？」而她回答：「因為他給了我一件三文魚。」這聽來多麼饞嘴呢？事情的確是這樣，只是…，她不懂得怎樣說。 只是，她也不會讓這件事發生。 男孩子送她回家，他們在門口道別，女孩子的媽媽看到他們了，男孩子朝她禮貌地點頭，然後才離開。 關上大門以後，女孩子的媽媽說：「你們怎麼經常在一起？」 「放心，不是你所想的，我們只是朋友。」 「你是女孩子來的，就不會避忌些嗎？也不怕別人說話。」 「當初是你介紹他給我認識的，利用完別人，現在想裝不認識嗎？」她賭氣地關上了門。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，女孩子轉了學校，學校離家只相隔幾條街，媽媽因為要上班而不能送她到學校，卻又擔心讓她一個人獨自上學。 「我已經長大了，一個人上學也可以。」 「不可以，從家裏到學校，要過幾條馬路的。」 媽媽安排了鄰居阿姨帶她上學，然而她不是說話得罪別人，就是自己一溜煙跑掉，讓人根本追不上。 直至一天，媽媽說：「明天你跟一個讀中學的哥哥一起上學。」 「不是說過很多遍嗎？我才不要人陪我上學！」 「這次不是他陪你上學，是你陪他上學，因為他是不能說話的，碰上意外的話，他也不能開口求救。」 「他這麼大個人，也會碰上意外嗎？」 「現在能說得準的就不是意外吧，總之明天開始你就跟他一起上學。」 從那時候起，他們就每天一起上學和放學，有時候女孩子的學校有課後活動，他會看著書等她的。 一路上女孩子總有很多話說，她甚至會把秘密告訴他，她不用說：「不要告訴別人哦。」因為她知道他不會說出去的，他是全世界最令她放心的人。 當男孩子有話要說的時候，他會寫紙條，待他們長大一點，他們就用電話短訊溝通。 雖然相處了很久，然而女孩子並不會手語。曾經有一次，她一時興時要他教她，他教了她一些簡單的諸如：「早安」、「你好嗎」、「很高興認識你」，起初女孩子學得很快，然而學了十來句以後她卻漸漸感到吃不消。 這是「我愛你」。 男孩子寫完就比給她看。 「不學了，這個學來幹什麼？」女孩子噘起嘴巴。「不如我們回家吧。」 男孩子順著她，從此以後，他們之間再沒提起過手語。 然後在同一年，男孩子中七畢業了，女孩子卻剛剛考進中學，男孩子沒有繼續學業，他到一所圖書館當管理員，女孩子放學後經常去那兒做功課。 初中生已經流行談戀愛，有些男生追求女孩子，然而她卻不感興趣，在那些黃毛小子還未懂得浪漫為何物的同時，男生能給予的溫柔愛寵，她早已經歷到。 那些被挫敗的黃毛小子問：「為什麼？你有喜歡的對象嗎？」 「不是。」 「那為什麼？」 「中學生不應談戀愛。」她胡亂推搪。 有時候，不開始一段戀愛，口裏的原因和心裏的原因是不一樣的。 有男孩子在，她覺得自己不須要戀愛，雖然她並不是在跟他談戀愛。 如果可以，她希望能一直這樣子。 既然他沒有催迫，她決定不自尋煩惱，只要他和她都不表態，中學生不應談戀愛這個藉口，可以用上七年的。 她常常提醒自己，不要對他太要緊，否則事情會穿幫。 然而，她就是不由自主。 每次電訊公司打電話來推廣月費優惠，她都馬上掛斷電話，她知道有些學生月費計劃實在很便宜，然而她一向跟男孩子用同一家電話服務供應商，如果她轉了供應商的話，他發跨供應商短訊就會貴很多，她不想害他破產，她寧願自己吃虧一些，她就是在乎他。 其實平日走在街上，別人不一定發覺男孩子是個啞巴，他只表現出來是個沉默的人，而即使跟女孩子在公車上面對面坐著也使用電話短訊，有人以為那不過是年輕人的情趣。 只是女孩子並不願意自欺欺人，她深深知道，有一個不能說話的朋友或許很酷，跟一個不能說話的人交往，卻是殊不簡單的。 有時候她寧願自己懵懂一些，然而這樣的話，那個也不是她了。 有一年，女孩子參加了校際朗誦節，在朗誦節上，她認識了一個叫Simon的男生，他追求她，她一如往常地說：「我覺得，中學生不應談戀愛。」 Simon卻笑說：「你不要騙人吧。」 她沒法把他趕走，漸漸也就作罷了，他不像班內那些沒趣的男生，他帶她滑水、釣魚、攀石，這些都是她沒試過的，他有很多點子和朋友，跟他一起，總是充滿樂趣。 然而女孩子並沒有愛上他，她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活動伙伴。 有一次，女孩子約了男孩子到新開張的越南餐廳吃越南河，然後下午她會跟Simon去滑水。 她跟男孩子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，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，於是她甚至忘記了時間。 待她驚覺的時候，她連忙打了一通電話給Simon。 「對不起，我還在吃午飯，你在公車站多待一會好嗎？」 「嗯。」 就是因為他答應了，所以當Simon出現在越南餐廳時，女孩子著實很意外。 Simon其實也很意外，他從沒看見女孩子跟別的男孩子單獨一起，他也沒看過女孩子如此笑逐顏開地對著一個人滔滔不絕。 他馬上明瞭，眼前的人是個勁敵，而他的樣子，似乎比他們年長頗多。 「你好，我叫Simon，請問你是？你在讀書還是工作？」Simon伸出手，禮貌地微笑。 男孩子伸出手跟他握了下，眼光卻轉向女孩子。 「他叫阿初，他…說話有些不方便的，他現在在一間圖書館當管理員。」 「噢。」Simon不禁露出勝利者的微笑，然後轉眼又適時地換上一臉同情。 Simon的心篤定了，不過是一個啞吧，他再好，女孩子也不可能選擇他的。 他輕視的眼光，卻讓女孩子感到心疼，她深知男孩子自小遭人白眼，然而這些事情沒人會習慣的，每一次被瞧不起，也是一道新的傷口。 而今次這道傷口還是她帶給他的。 「你吃完了嗎？我們約了教練，可不要遲到了。」 「嗯。」 女孩子匆匆站起來，她轉身向男孩子道別，他一如以往地笑著向她揮手，然而這一次，他的笑容卻很落寞。 女孩子當天的表現很差，上星期她還明明試過跳過浪花，這一次卻連上水也有困難。 後來她索性不玩了，她眼看著Simon玩，心卻在盤算，大概他們身處的位置電話接收訊號很差。 然而回到家，男孩子卻也沒傳短訊給她，以後的三天他也沒傳過短訊給她。 她不想主動向他解釋，免得越描越黑，然而她又不想他誤會，於是她決定到圖書館當面找他。 「我想借《卡夫卡的海邊》。」她對男孩子說。 男孩子在電腦輸入了書名，然後把螢光幕轉向女孩子那邊，螢光幕上顯示：「沒有此項資料」。 「怎可能呢？那本書是村上春樹寫的嘛。」 男孩子拿了紙條在上面飛快地寫：「村上春樹倒寫了本《海邊的卡夫卡》。」然後離開座位，領女孩子到書架那邊。 女孩子臉都紅了，他會不會看出她只是胡謅一個藉口去找他？ 男孩子把書從書架拿下來，放在女孩子手中。 「謝謝。」 男孩子正在轉身離開，女孩子卻扯住他的袖子。 「我跟Simon沒什麼的。」 男孩子看著她。 「你生氣了嗎？」 男孩子搖搖頭。 「那就好了。」女孩子微笑。 這時，男孩子指指書本，豎起了拇指。 「好吧，我會看的。」 男孩子笑了笑，一如往常的和藹。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，女孩子感到很安心。 然而，她本以為可以用上七年的擋箭牌原來只用得上五年。 女孩子的會考成績出乎意料的差，她的家人要送她到英國讀書。 「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？」 「你的成績這樣差，你以為自己還有選擇嗎？」她的媽媽反問。 女孩子跟Simon訴說，Simon說：「無論考得怎樣，我都打算到英國升學的，那對你來說，也不一定是壞事。」 「那就好了，你們一起去英國也就有個照應。」媽媽也認識Simon，她覺得他是個聰明的孩子，她頗喜歡他。 女孩子從沒試過那麼後悔沒好好讀書，結果現在就只能任人擺佈。 其實她深知家人不是要她去送死，她只是不願意跟男孩子說別離。 她約了男孩子在尖沙咀看電影，然後他們在海旁一盞街燈附近坐下，有光線她才能閱讀他的短訊。 「我很快就要去英國讀書了。」 「有人陪你嗎？」 「嗯。」 「誰？Simon？」 「你怎麼知道的？」女孩子露出驚訝的樣子。 男孩子看著她。 「喂，你怎麼知道的？我媽告訴你的嗎？」 「我只是胡亂猜。」 「噢。」 「祝福你們。」男孩子站起來就走。 「我們不是事先約定的，只是碰巧…」 男孩子並不想理會女孩子的解釋，他忽然覺得人生太苦澀了，他到底做錯過什麼？他不單喪失說話的能力，也失去愛人的權利。 他看著她成長，自欺欺人以為她是永不會戀愛的小孩，誰知一夜之間，她就長大了，明知道不應該，他卻深深感到被背叛。 他可以不做該死的好人嗎？可是看過那麼多電影、電視劇，從沒有不能說話的壞人的，恍惚啞子，從來只配吃黃蓮。 「我本來沒想過到外國讀書的，我想一直留在這兒的…」女孩子一直跟在他身後說。 「那你可以說不的，你不喜歡的事，不是從來沒人能強逼你嗎？」 「可是我過兩天就走了，而且已經交了學費…」 男孩子終於回過頭來，因為他聽到女孩子話中有嗚咽。 「這樣不喜歡，不走可以嗎？」 「太遲了，你為什麼不早一些挽留我？」 「你剛剛才告訴我你過兩天就走！」 「我不是說這個。」女孩子淚眼婆娑地看著他。 說無賴大概就是這樣子吧，她連自己會否接受他也不肯定，然而把錯失推在他身上，她的罪咎感會小一點。 「因為，那是沒有用的。」 「可是你甚至沒有嘗試。」 「你連手語也沒有學。」 「我從不知道你希望我學…」女孩子忽然就住口了，雖然她從沒戀愛過，也知道愛一個人，不是被要求才做什麼的，該做的，一早就會自動做。 她沒再說話，他也沉默下來。 女孩子忽然想起書裏說過，所謂禁忌就是有些東西明明存在，人們卻偏偏假裝看不見它，也不談論它。 她和男孩子之間就是橫著禁忌，只是他們從來都沒有勇氣去坦白承認。 「即使你和他現在不是在一起，將來卻會吧。」 女孩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，未來的事，誰能預知呢？她不希望現在否認了，事情卻發生，他會覺得她騙他的。 她害怕他因而等她，也害怕他從此不等她。 「不說了，我的指頭很痠。」男孩子把手機放進褲袋。他害怕沉默，也害怕答案。 他們乘公車回家，男孩子一直沒把手機拿出來，女孩子就不知道他的心意了，他們的關係竟是如此的脆弱。 男孩子一如以往送她回家，他稍一欠身就告辭，甚至沒正眼看她一眼。 女孩子執拾行李，偶然看看手機，直至凌晨兩點，他也沒有發短訊給她。 他們就這樣告別嗎？七年的親密，卻配上這樣糟糕的告別，這實在是女孩子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。 臨睡以前，她發了短訊，告訴他離港航班及時間。 星期六的早上，女孩子拖著兩個大行李箱來到機場，Simon已經到達了，有十來個人來送機，然而女孩子最渴望看到的人卻沒有來。 「要入境了。」 「嗯。」 女孩子從沒期待背後轉來「等等！」的叫嚷。 她期待的，是急促的腳步聲，然後從背後而來一個情深又用力的擁抱。 是她幻想太多嗎？她恍惚真的聽到腳步聲，她回頭一看，她的願望成真了一半。 「一路順風。」男孩子就站在她面前，她拿出震動的手機，她在同一時間接收到他的祝福。 「謝謝，你會想念我嗎？」她一如以往地對他盡情撒嬌。 男孩子點點頭，然後挑起眉，朝她抬了抬下巴，示意問她：「你呢？」 女孩子笑逐顏開，她說：「會的，永遠懷念！」 男孩子馬上面露不悅，他不喜歡她說不吉利的說話。 「我走了。」 他向她揮手。 她回到Simon身邊，跟著他入境。 再回頭，他還在，他們雙視而笑。 一笑泯恩仇。 女孩子不知道他們會變成怎樣，然而她和他的告別，卻是理應如此的。 女孩子來到英國展開她的新生活。 有一天她跟Simon來到一間餐廳吃飯，他點了牛扒， 她點了長通粉。 食物來了，他們同時開動，Simon先一口吃掉一條薯條，一臉津津有味。 「你的薯條好像很好吃。」 「嗯，你下次再來的時候點吧。」 忽然，女孩子就笑了。 「好的。」 他半個盆子裏都是薯條，他就連一條也不肯分給她嗎？ 她忽然想起，有些人當你未開口他已關注到你的需要，有些人即使你開口了，因為他只顧著自己，他也無暇理會你的感受。 女孩子想起了男孩子和他的三文魚。 她沒再跟Simon約會，他們並不在同一所學校讀書，只是居住在同一個城鎮，不約好的話，根本不會碰上的。 Simon始終不知道那是因為一條薯條，如果別人問女孩子：「你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？」而她回答：「因為他連一條薯條也不肯分給我。」這聽來多麼滑稽呢？然而女孩子深信，小事能夠反映大事；她的食物愛情分析法，該是成立的。 新城市、新學校的生活讓女孩子目不暇給，如果Simon曾經給她帶來生活的色彩，現在不需要他，她也得到了。 女孩子在英文班裏認識了一個法國男孩，他長得很俊美，難得的是，他似乎對這個從東方來的黑眸女孩也很感興趣。 在異地得到外國男生的追求，女孩子也不是沒感到小小虛榮的。 然而因為他的垂青，有些女同學就因而排擠她，在西方人的眼中，法國男孩長得很帥，但嬌小的她看起來卻像個還沒發育的孩子。 當法國男孩圍著她團團轉的時候，她並不迴避，別人因而說是她賴著他，可是她從沒想過改變。 一個週末，法國男孩約她到遊樂場玩，排隊的時候，他忽然說：「如果你要我跳下去的話，我會跳的。」 他們站在一幅矮牆旁邊，牆高約三四米，下面是平地，雖然未必摔死人，卻終究有點危險。 女孩子牽牽嘴角問：「我為什麼會要你跳下去？」 法國男孩只管一逕傻笑。 女孩子不禁想，老天實在是公平的，祂給予他這樣一張俊臉，卻讓他說出這種蠢話。 她讓跳下去的話，對她有什麼好處呢？她也不認為，一個男人會跳，就能證明自己有多愛她。 她也不會要心愛的男人冒這種沒必要的險。 女孩子忽然想起男孩子，與其說蠢話，不如閉嘴倒好。 因為想起他，她甚至不自覺地露出溫柔的微笑。 她抬頭看著等候中的摩天輪，這個摩天輪很巨大，包廂外懸掛著漂亮的燈泡，她連忙拿出手機把它拍下來，她想讓男孩子看。 一整天女孩子都玩得很高興，因為她喜歡玩機動遊戲，然而她的快樂，卻完全與法國男孩無關。 反而，他帶給了她一些困擾，她分不清是外國人比較熱情，還是法國人比較浪漫，有時候法國男孩會搭著她的肩或腰，她卻不喜歡，總是不動聲色地溜掉。 明明其他女孩子都妒忌，明明他俊美得誘惑人，明明沒人知道沒人會舉報，然而就是連一些輕微的碰觸她也受不了。 有一次，當她的室友知道她跟法國男孩出去多次卻沒接過吻，她表現得十分訝異：「亞洲人真的比較保守。」 「哈哈。」女孩子只好陪笑。 把所有亞洲人都拖下水了，然而女孩子卻別無他法。 一個下午，女孩子跟法國男孩相約到圖書館溫習，他來到她的宿舍接她，她卻忽然想到要收起晾在外面的衣服。 「等一下。」 她回來的時候，抓起桌上的手機就準備出門，按了兩下才發現不對勁。 「怎麼沒了SIM卡？」沒有SIM卡，電話上幾乎所有功能都使用不了。 「我給你再買吧。」 「不要！你拿了嗎？快還給我！」 「你為什麼常常看電話裏的短訊？跟我一起也在看，每一次問你，你卻總說沒什麼。」法國男孩露出懊惱的樣子，他曾經偷偷看過，短訊是他看不明白的中文，然而發訊者卻是同一人。 「還給我！」 「我丟了。」 「我要殺了你！」女孩子狠狠地拍打法國男孩的胸膛，她幾乎忍不住流下眼淚，他們認識多少年了？電話根本難以盛載所有短訊，僅存的，都是她千挑細選下最值得珍藏的短訊，現在卻都化為烏有了。 「你一點都沒喜歡過我嗎？」法國男孩一面擋架一面問。 「我們只是朋友。」女孩子澄清。 「那我們現在甚至不是朋友了。」法國男孩從褲袋裏拿出SIM卡，拋到地上，然後奪門而去。 這時候，女孩子的室友從房間裏探出頭來：「發生什麼事？」 女孩子把SIM卡插進手機裏，幸好一切操作正常。 她抬頭應道：「沒事了。」 一整天，女孩子的思緒都很凌亂。她原來計劃今天溫習的，結果她坐在電腦前攤開了書，閱讀幾頁，又偶然看看電腦。 忽然，男孩子於MSN上在線了。 女孩子連忙告訴他：「今天我跟一個朋友絶交了。」 男孩子回應：「你又跟人吵架嗎？不要常常吵架吧，否則到底吃虧的是自己。」 「我好像從沒跟你吵過架耶，你怎麼以為我是那種常找人吵架的人呢？」 男孩子傳來一個笑臉的圖案。 「你當我傻的嗎？」他補充。 女孩子不禁笑了起來，原本崩緊的精神，終於放鬆了一些。 她卻沒有告訴他，她跟人吵架的原因，都是因為他。 女孩子輕輕地歎息，她對他的思念真是那麼明顯嗎？明顯得，連認識不久的粗線條法國男孩都能看穿。 她只知道，她以後都不要和其他男孩走得太近了，她總是拿他們與男孩子相比，然後覺得他們都不夠好。 她這輩子是不是都不用談戀愛了？ 她不是沒想過，如果男孩子不是有殘障，他們早在一起了。只是，每天醒來，奇蹟並沒有發生。 她不該責怪媽媽的，雖然不願意承認，但或許她也是一樣的勢利。 學期完結了，女孩子與幾個室友一同去滑雪，然而樂極生悲，女孩子發生了意外，她骨折了，進了醫院，可是由於不願意家人擔心，她向他們撒謊說那只是小意外。 其實她害怕極了，她很害怕以後不能走路，她只能跟英國的朋友訴說，然而他們的關係並不深厚，她心裏所有最真實的感覺，惟有在男孩子面前表露無遺。 她託朋友把手提電腦帶到醫院給她。 「你來看我好嗎？」女孩子在MSN上跟男孩子哀求，在最無措的時候，她以為他一定會給她安慰。 「不行，除非你好了，我不要看到臥在病床上的你。」 「我沒有辦法…」在接受物理治療的時候，她受過太多挫折，走路本是稀鬆平常的事，然而一下子，她卻變得舉步為艱。 「不要放棄，一定會好的。」男孩子安慰她，「任何事的發生，都有些正面的意義，或許這是一次教你克服困難的機會。」 女孩子卻聽不進他的話。 「我現在骨折了，能有什麼正面意義？我頂多想到，你不能說話，我不能走路，正好湊作堆，除此以外就沒有了。」 良久，男孩子沒有說話，卻也沒有下線。忽然間，女孩子就後悔了。 「對不起。」 「快準備吧，你那邊不是三時半了嗎？你一定要乖乖地接受物理治療。」 「我不想去。」 「我會在這裏等你的。」 女孩子接受完物理治療、吃過晚飯就扶著拐杖回房，她走得很慢，因為弄得滿頭大汗，所以她再辛苦，也洗了個澡。 待她再開動電腦的時候，男孩子在還在線上，他那邊已經是夜深了。 「今天怎樣？」 「能走兩步，可是會痛。」 「加油。」 他的安慰，讓女孩子覺得很溫暖。 「你不睏嗎？」 「不。」 因為男孩子每天都詢問她的情況，所以她每天也去做物理治療，她總是很努力，希望能有進步，然後在晚上告訴他好消息。 有時候，當她聽到扭動門鎖的聲音，她會以為是他親自來探望她了，只是每一次她都會失望。其實她明白的，他的家境並不富裕，一程來回機票對他來並不便宜，可是每當她看見他在線上關心她，她就明瞭，他不能飛來英國，卻用另一種方法相隨。 因為年輕，所以女孩子復原得很快，曾經幾乎以為不能再走路，待到真正丟下拐杖讓雙腳著地蹦跳，感覺已是彷如隔世。 外表像個沒事人了，然而女孩子卻沒有忘記那段歲月。 她自小跟男孩子一起長大，這讓她以為很明瞭一個殘障人的感受了，然而原來她的了解不過很皮毛，除了害怕別人的歧視和憐憫，她更體會到一個人面對自身限制時的無奈，以及他們如何多花幾倍力氣才能完成別人輕易而舉就辦到的事情。 她忽然由衷地覺得男孩子很厲害。 她想起男孩子說的，凡事都有正面意義。 自從摔斷過腳，女孩子就變得很珍惜身邊的一切，她珍惜健康、珍惜身邊的朋友、珍惜讀書的機會。 她變得很用功，常常流連圖書館，有一天她發現了圖書館後面有間中國餐館，她已經離家大半年了，只能藉著吃家鄉菜尋求一點慰藉，她常常光顧，那裏負責收錢的婆婆總是親切地微笑，女孩子卻從沒聽過她說「謝謝」。 下班的時候，男孩子聽到同事們在壓低聲線說話，本來在交頭接耳的兩人被發現了，只好露出抱歉的樣子說：「我們打算去唱卡拉OK。」 男孩子恍然大悟，馬上找來一張紙寫道：「Enjoy!」 同事們急著離開，其中一個忽然回頭說：「下次吃飯的時候再約你。」 男孩子禮貌地含笑點頭，他是怎樣的人，他們還沒知道嗎？其實他們不用表現得煞有介事的，他早就習慣了。 他掛上耳筒，聽著林一峰的《The Best Is Yet to Come》，準備回家。 然後，推開大門的時候，他卻看到女孩子站在夕陽的餘暉下等他。 他本來握著在褲袋裏握著手機就收緊了，她會停留多久呢？她還在用從前的電話號碼嗎？ 女孩子卻在他面前比了「我愛你」的手語。 男孩子笑了，他以為她是鬧著玩的，她一向那麼頑皮。 然而她卻再比了：我不回英國了，我會留在這兒。 男孩子定睛看著她。 「不明白嗎？」女孩子感到有些挫敗，「我是說，我不回英國了，我會留在這兒。」 他比了一個手語：可以嗎？ 她聳聳肩，說：「過去我一直用心讀書，現在拿著這樣的成績，要去哪所大學都沒有問題。」她笑說：「這真是一個真實的社會，這一次媽媽讓我選擇。」 她怕他不明白，因此比手語的同時，開口加以說明，但其實她比的，他大致能看懂。 他感到很激動，比一下「我愛你」不困難，然而再多的、再後來的卻不輕易，他能看出她所花的心機和時間。 他趨前問她：為什麼學手語？ 「我在餐館裏認識了一個婆婆，她不能聽講的，我上網學了以後會跟她試著練習，有時她也教我一些。」她看著他：「從今以後，我就能更明白你的心情。」 男孩子沒有回應，風吹亂了女孩子的長髮，他伸手給她撥開了臉上的幾根髮絲。 「喂，給一點反應啊，說了那麼多，我會害怕的。」 他問：害怕什麼？ 「害怕被拒絶。」她小聲地說。 他微笑：除了你，我從沒有跟別的女孩走得那麼接近，你以為我還有別的選擇嗎？ 「我不知道，單身也是一種選擇。」 他以一個擁抱回答她。 女孩子的手游走在他寬闊的背上，她想起自己曾經逃避法國男孩的碰觸，現在她終於證實自己不是冷感的，她只是，渴望真正喜歡的人。 男孩子：我沒想過會這樣。 「我也沒想過。」她去了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，眼光擴闊了，他們之間又有地域和時間上的分隔，原本跟他看來更不可能。 然而這樣，她卻更了解自己的心。 男孩子依舊不肯定：你真的想清楚嗎？ 「嗯，在醫院的時候，我想了很多。現在別人看我們，會覺得我很偉大，但如果我不能走路了，又會輪到同情你，朝夕禍福很難說得準的，別人看到外在的遺憾，覺得是天大的事情，此刻我卻覺得，那並不是最重要的。」 他看著她，滿心的感動。 「我忽然想到我們在一面的正面意義，起碼我們不會吵架，這比一般情侶強多了。」 他笑：傻瓜，這不過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在讓你… 「如果不能說話是一種殘障，我的差勁脾氣也是一種殘障，感謝你多多包容。」 她在他面前稍稍久身，他愉快地牽著她的手邁步向前。 嫌倦了英國陰沈的天氣，女孩子很掛念這兒的陽光。 最好的，已經來臨。